你的生日，他人的祭日。

季眠挖了一勺子蛋糕，把甜甜和奶油都抿在嘴裏，嘴角上揚發出一個滿足的微笑：“好好吃。”

淩幼靈在一旁瑟瑟發抖地唱生日歌。

“祝你生日快樂，祝你生日快樂……”她重覆地唱著這句，根本找不到調在哪裏。

剛才，就在剛才。

季眠的刀從她的耳邊劃過，淩厲的風幾乎要把她的耳朵削掉。

就在她說出“生日快樂”的時候，刀堪堪地停在了她肩上，未觸及皮膚。

他的確是想砍死她的。

季眠這個變態、變態、變態！

他這會兒明顯又開心起來了。好看的雙眼含著桃花，嫵媚多情不自知：“淩宥是不是喜歡我，為什麽會知道我的生日呀？”

他用自己的勺子再新勺了一口松軟的蛋糕放在淩幼靈嘴邊，定定地看著她。

“我不是和顧九歌住一個宿舍嗎，”她不自然地躲開他的餵食，隨口胡謅：“可能是他什麽時候無意提到過你的生日，我就有點印象在腦子裏了。”

“還真是什麽都跟你說啊。”季眠嘟起嘴，唇角沾了一點點白色的奶油，看上去稚氣極了：“嫉妒了，淩宥和弟弟的關系這麽好。”

“呵呵。”淩幼靈完全無語了，只能用這兩個字表達她的嘲諷。

他現在的心情好，看她不冷不熱的樣子也頗順眼。

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，季眠的眼睛裏突然盈滿了笑意，仿佛一束光在眸中燃起。

“淩宥，你和顧九歌是好兄弟。那我們不如，也做好朋友……嗯，好姐妹吧。”

“顧九歌還不知道你是人妖的事吧？我可以幫你，保守秘密。”

女生的友誼，都是由小秘密開始的，季眠果然深谙此道。

淩幼靈的表情刷地變了，就跟生吞了一頭蒼蠅一樣，吐不出、咽不下。

“你想和我……”她心裏不禁浮現出一個很不貼切的詞：“結拜成金蘭姐妹嗎？”

“嗯。”櫻桃發卡跟著季眠點頭的動萌萌地顫了一下，在淩幼靈的心裏掀起軒然大波。

老天，他真的會是偶像嗎？

這麽可愛不去勢當女孩子實在是太可惜了。

槽點滿滿不知從何吐起。其實，這時候她應對季眠最好的方式是，說一點俏皮話敷衍過去。

淩幼靈已經有點知道季眠這個人的相處模式了：易怒的像定時.炸彈，好哄的像八歲小孩，所以不要惹怒他，就萬事大吉。

可是，對著他閃閃發亮的眼睛，她偏偏什麽玩笑話都說不出來了。

季眠等了一會兒，表情沒有絲毫的不耐。

淩幼靈嘆氣，心念一動，挑了最不該說的那句話說了：“季眠，你是真心想和我做朋友嗎？”

“是呀。”他答的飛快。

不合時宜的，她想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告訴他。即使這會惹怒他，即使這些話很難聽。

她生出了一絲想要和他交流的心思，她想了解，季眠心裏到底在想什麽。

“我不覺得是，你不過是看到顧九歌有了你沒有的，覺得新奇，就下意識地去搶過來。季眠，你要什麽有什麽，活得比常人優越，別人不順著你了，你就不開心。”

“這是我現在所看到的你，而朋友不該是這樣。如今的我怕你傷害顧九歌終日惶恐，就算我答應了，也只是畏懼於你，不是真心的。”

淩幼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錯了，這樣完完全全的把心中的不滿說出來。她還是有些怕季眠的，他殘忍起來什麽事都做得出來。

只不過，他說了“朋友”，朋友就應該開誠布公地說出自己的想法、指出對方的錯處。

聽到她的話，季眠眼裏的那束光不見了，黑漆漆的一片，襯得笑容分外落寞黯淡：“我知道啊，淩宥只喜歡顧九歌嘛。”

“我也想喜歡你，”她的喉嚨裏哽著刺，說出的每句話都是血淋淋的，“可是，季眠，你做什麽值得人喜歡的事了？”

“說實話，我對你一點好感也沒有。”

“第一次見面是浴室，我看到你們在欺負顏子玉。之後的經歷也不愉快，你讓孫東樹他們來打我，你和同學一起整我，更別提泳池發生的事了。季眠，就在剛才，你還想用刀殺了我。”

“你總是在威逼利誘，打一巴掌再給把棗子，你用盡各種手段，為的是達成你的目的。這就是我所認識的，季眠。”

季眠揪緊了自己的衣角，看向蛋糕，一句都沒反駁。

他分明是不甘心被這樣說的，可他一句都沒反駁。失去了那層暴戾的外衣，失去了嬌媚的笑容，她更看不透他了。

溝通失敗。

淩幼靈看著他，目光深深。但看的再多，她也看不懂他的想法。

季眠舔了舔自己的唇，蛋糕的甜味還縈繞在口中，真好吃啊。

他的生日，他媽媽的祭日。

不能慶祝這樣的日子，不能在這一天光明正大的吃生日蛋糕，沒有資格許願。

說出來會很值得人同情的過去的經歷，他有很多。

一句也不想說。

說了也沒用，沒人想聽的。

他把自己鎖起來了，他想的他期盼的他被誤解的，他都不願意和別人說。

“你別不說話啊，你不會報覆我吧……”淩幼靈有點後怕了：“我說的話，只是為了跟你交流！交流懂嗎……朋友什麽的，都是需要交流的。”

朋友＝交流，嗎？

她想聽他說話，所以說了這些嗎？

好吧。

季眠深吸一口氣，暗色的雙眸浮上一層難以捉摸的霧氣。

他的聲音啞啞的，黏在口舌間不甚清晰：“顏子玉？啊……你說那個人。他給我吃了藥，要給我咬。我不想，也沒法阻止他。沒人幫我，我只好砸破了窗戶，塞了一塊玻璃在他嘴裏。再之後你看到的，是他應得的懲罰。”

淩幼靈皺著眉，不自覺放緩了語氣：“吃了藥？咬你？好吧……那算是他先錯。”

“但是，季眠，當你把你的苦痛成倍的還給他的那一刻，你就從一個受害者，變成了施暴者。所以，這還是不對的。”

他看著她，黑洞洞的眼睛像是要把人看穿一樣尖銳：“施暴者？那淩宥說自己當時看到了，你也沒有出來救他啊……”

淩幼靈已經為這件事後悔了很多次，但就算事情重來一次，她仍舊是沒有膽子出去救人的。

“我是為了自保。”還有保護顧九歌，那種情況出去，對他們都太危險了。

季眠彎了眼睛，笑得安靜乖巧：“嗯，我也是。”

“你打我一下，我就得打死你全家。不夠狠的、沒有能力和好欺負的人，無法領導這個群體。家族的人和藍區的人，都在看著我呢。我得成為他們希望我成為的樣子，做他們希望我做的事。不然，顧九歌就會取代我。”

偌大的食堂裏，他的聲音小到快要消失了：“這也是我自己選的路，我沒資格辯解什麽，壞事是我做的沒錯。”

季眠，是一個弱者。

淩幼靈從來都沒感覺到這一點。

季眠，也需要拯救。

淩幼靈從來都沒有考慮過這一點。

——季眠想過生日，季眠想幹幹凈凈的，季眠想有朋友，季眠看起來什麽都有，可是季眠什麽都沒有。

——也分給季眠一點吧，你們的快樂。就算是搶也想搶走一點的，不可以嗎。

——不可以就算了，季眠不要了。

他用雙臂圍住蛋糕的盤子，護在懷裏。

他的眼淚一顆顆滾圓地落下來，落在滑膩的奶油上，形成一個溫熱的坑。

這樣的畫面很奇怪，好像突然間透過季眠的臉看到了另一個人。

另一個好說話的、有一點脆弱的、故作堅強的，小女孩。

“別哭啦……對不起。”她難過地安慰他，輕拍他的肩。

“沒關系啊。其實，你記住了我的生日，我很開心。”

——淩宥，被人哄的感覺、被用心對待的感覺，真好啊。

季眠伸出雙手，眼裏帶著水霧，笑得甜甜的：“打一巴掌給一把棗子。淩宥剛剛罵了我，我要糖！生日禮物快快拿來。”

當下啊，不想糾結無謂的事，他想認真的過一次生日。

“好。”

食堂的桌上擺著紙，四方形紙巾上有漂亮的雲朵花紋，她拿了一張輕輕擦掉了季眠的眼淚。

靈巧的手指幾番折疊，把這張紙變成了另一個形狀。

“喏，給你，千紙鶴。”淩幼靈展開紙鶴的翅膀，用手架著它，朝季眠的方向飛去。

“千紙鶴是祈禱得病的人早日痊愈的。季眠，我感覺你病得不輕。都大一歲了，明年好好發育一下這裏……”她用手指了一下他的腦子，噗嗤一聲笑出聲來。

深深的酒窩像是要刻在人心上一樣甜蜜。

季眠把千紙鶴藏在手心，用手平整地撫摸了一下，很是小心。

擡眼的時候他臉上繁雜的情緒都消失了，只餘一絲狡黠。

“這麽沒有心意的禮物，你把我當小孩哄啊？我不滿意，我要求淩宥幫我實現生日願望！”

“我剛才許願，想看人妖的下面長什麽樣，你掀開給我看看好不好咯。”

“……”果然小女孩什麽的是錯覺啊。

得寸進尺的季眠，還是那個變態的樣子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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